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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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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上前敲了側門, 對著那開門的門房細細說明身份,再塞過去幾兩碎銀。門房不是掂著那幾兩碎銀,神情有些不屑。

誰不知道成家是攝政王的外家, 自打他到成府當差以來, 不知有多少人想走成家的路子從而討好他們這些門房。

那些世家出手大方得很,多則幾十兩銀子,少的也有十來兩。不像這個嫁出去的姑奶奶,聽說嫁的還是河西縣的首富,不想出手竟然如此寒酸。

“等著吧。”

門“哐”一聲關上。

那婦人眼神黯了黯,對少女道:“久兒, 這門房肯定是新來的不太懂規矩。以前府裏的老人都是認得娘的, 他們定然不會把我們晾在外面。”

那位叫久兒的少女道:“娘, 我沒事的。下人們捧高踩低而已。”

門房去了約有近一個時辰, 那側門才再次打開。出來的不是門房, 而是一位頭發花白的婦人。婦人明明年紀不是很大,卻一臉的苦相。

兩位婦人對視一會, 雙方都有些不敢相信。

“二嫂!”

“婉芋!”

出來的婦人是成府二房的夫人劉氏,來投奔的婦人姓成名婉芋,她是成府遠嫁河西的二姑奶奶。

劉氏的丈夫和成婉芋是親兄妹,兩人都是原成國公府裏庶出的子女。

“這是不是就是我那外甥女久兒?”

成婉芋忙讓女兒行禮,“久兒,這是你的二舅母。”

親人相見, 自是一番行禮稱呼。那門房略略有些不耐,什麽二姑奶奶, 聽說已被常家休棄,一看這拖著女兒上京投奔的架勢就是來打秋風的。

劉氏趕緊帶她們進去,假裝看不到門房嫌棄的眼神。那門房不屑的眼神在對上少女清冷冷的目光時心頭一駭, 連忙換了一個表情。

少女冷冷地看著他,那眼神讓他差點流汗。等到他們走遠,他還暗自奇怪自己剛才怎麽會怕一個小地方來的丫頭。

成婉芋回到暌違已久的娘家,看著記憶中熟悉的屋子亭廊不停地感慨抹淚。“我還以為這輩子都回不來。”

“是啊,我們也以為再也回不來了。”劉氏跟著感慨。在定北那麽多年,她都以為自己會死在異鄉,沒想到還會有回來一天。

少女低著頭走在她們身後,像是根本不在意成府到底是什麽樣子,也不驚訝成府的精致氣派。劉氏暗自吃驚,心道這位外甥女真不像第一次進京的人。

成府輩分最高的是成老夫人,她是成婉芋的嫡母。按理來說成婉芋攜女進京,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給這位嫡母請安。

但是成老夫人有吩咐,說是她們母女舟車勞頓一路辛苦,且等緩幾日再去請安也不遲。劉氏說這話的時候嘴裏只道嫡母體恤她們,面上則是愁苦黯然。

她知道嫡母是在不滿,不滿她自作主張寫信給婉芋,更不滿她讓婉芋母女回娘家。嫡母壓根不在意婉芋母女,連面子情都不想做。

他們二房衰敗得厲害,以後都只能靠大房的臉色吃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她答應過丈夫,一定會盡力護著這個姑子。就算是得罪嫡母,她也還是要這麽做。

二房還住在原來的院子裏,看上去像多前年一樣花團錦簇。

成婉芋的兄長已經不在了,劉氏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兒成書晴在定北成過親育有一女,在回京時與夫家斷絕關系,兒子成賀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婚娶。

成婉芋出嫁時,成書晴已經有四歲,她怎麽也不能把眼前皮膚蠟黃身材幹瘦的女人同記憶中那個粉團子一樣的小侄女重合到一起。

“你是晴兒?”

“二姑姑。”成書晴不敢上前相認,有些拘謹。

成婉芋一下子哭出聲來。

劉氏也跟著抹眼淚,屋子裏頓時哭聲一片。

少女靜靜地看著他們親人相逢抱頭痛哭,那位叫成賀的表哥皮膚黝黑,身體看上去倒還算健碩。當他過來行禮時,她才發現他的一只腿有點跛。

成書晴的女兒今年八歲,姓覃名信娘,是個啞巴,看上去還沒有別人家五六歲的孩子高。

信娘三歲的時候發高燒,覃家人嫌她是個女兒不肯花錢給她請大夫。成書晴跪著求了幾天幾夜,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燒到驚厥。

幸好信娘命大,最後活了下來,卻成了啞巴。

“那個殺才!”劉氏恨道:“他們覃家作踐晴兒,可憐晴兒成天要侍候老的小的替他們家當牛做馬,他們連自己的骨肉都能見死不救。”

當年成家被流放後日子過得極為艱難,成老夫人想保成家人做主把成書晴許配給一個監工之子。那監工之子倒還算知冷知熱,那幾年成家和成書晴的日子還算好過。

後來那監工犯了事,其子被殺。

成老夫人驚恐之餘不經劉氏同意,強行把成書晴送到覃家做妾。

覃家是定北的士族,成書晴被送的那人是覃家的二老爺。那覃老二是個酒色之徒,他圖成書晴的美貌還有曾是國公府大姑娘的身份,很是得意過一段時間。

沒過多久,他就開始嫌棄成書晴天天哭喪著一張臉,不是打就是罵。成書晴在覃家說是妾,處境比丫頭好不了多少,唯一松快些的日子就是懷孕的那段時間。

“娘…”成書晴和劉氏抱頭痛哭。“都過去了…”

成賀死死地握著拳,一拳打在墻上。

“賀兒!”劉氏驚叫。

“都怪我沒用!”成賀接著一拳打在自己的身上。“是我沒有護住姐姐。”

“這怎麽能怪你?”劉氏又哭起來,“是你祖母做的主,別說是你,就是娘也反對不了。你的腿……”

成賀的腿是被覃家人打折的。

他看不慣覃家人欺負他的姐姐,上門討說法時被覃家的家丁打斷了腿。此事不了了之,成老夫人沒有為他出頭。

二房這一家子老弱病殘,怎麽不叫成婉芋痛哭失聲,她哭得幾乎背過氣去。

哭過之後,一家子骨肉重新見禮。

劉氏剛才就奇怪這個外甥女為何進了屋還不摘面紗,等她聽成婉芋說外甥女的臉被燒傷留疤時難免錯愕,錯愕之後是悲傷。

“天殺的常家,欺我們成家出了事把你們母女倆趕了出去。這些年你們母女受苦了,以後就都好了。”

真的會好嗎?

少女很懷疑。

那個叫信娘的小外甥女怯怯地看著她,雙手絞著自己的衣服,一看就是個膽小的孩子。這麽小的孩子怕人認生不奇怪,奇怪是那雙原本應該是孩子的手,手指卻略略有些變形,一看就是個常做活的。

少女友善一笑,只可惜面紗遮住了她的表情,信娘並沒有接收到她的善意。她悄悄伸出手,和信娘打招呼。

信娘怯怯地眨著眼睛,一副很想親近她又不敢親近她的樣子。

“信娘這孩子認生,久兒你別怪。”成書晴溫柔地解釋著。

“沒關系,會慢慢熟起來的。”少女道。

“這孩子在覃家沒人把她當主子,她從小就跟著晴兒一起幹活。”劉氏哽咽道:“幸好老天開眼讓我們成家沈冤得雪,那覃家人一聽這個消息嚇得腿都軟了。他們原不肯我們帶晴兒和信娘走,還說什麽要把晴兒擡為平妻。我呸!”

成賀恨道:“祖母差點就同意了。”

劉氏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愁苦的臉像蒙了一層灰。她是庶子媳婦,當然知道嫡母的打算是什麽。

可晴兒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在定北那些年受盡苦難,她怎麽能忍心把她的骨肉繼續留在覃家。

她豁去一切跪求嫡母,甚至擡出了死去的丈夫。最後嫡母終於心軟,同意晴兒母女跟他們一起回京。

“你祖母都是為了成家。”

“母親,她是為了成家,但她為的是成家的大房。這些年在定北,是姐姐前後嫁人保全了他們。什麽勞作的苦活累活都是我幹,大哥和三弟挑的都是輕省的活。”成賀痛吼起來,“爹死了,死在流放的路上。我記得他死的樣子,很慘很慘。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石頭原本是砸向大伯的,是大伯把爹推出去的…”

“夠了!”劉氏痛苦閉目,“賀兒,別說了,娘都知道。可是我們能怎麽辦?我們是庶房,他們是正房嫡系。”

世家大戶一旦出事,肯定是保嫡系而棄庶子。

成婉芋默默流著淚,當年她是國公府的二姑娘,就算是個庶出那也比一般人家的嫡女身份尊貴。

以她的身份親事並不難,不拘是嫁給世家的庶子,還是嫁個低門戶人家的嫡子,總歸是很好說親的。

然而嫡母心裏只有宮中的嫡姐,暗中不停給嫡姐送銀子。常家的聘禮讓人心動,嫡母直接把她嫁去了河西。

他們二房生來就是大房的踏腳石,她是嫡姐的鋪路石,她的兄長是嫡出大哥的替死鬼,她的侄子侄女都是大房的奴仆。

“嫂子,我…我是不是不應該回來?”

劉氏忙抹眼淚,“你個傻丫頭,你說什麽胡話?你不回京留在河西做什麽?那常家混不吝的停妻再娶,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久兒著想,她也該說人家了。”

成婉芋一陣揪心,她的久兒根本不可能嫁人。

早年大夫就說過了,久兒活不過六歲。要不是遇到了赤先生,她的久兒早就不在了。可惜赤先生再是再世華佗,她的久兒也沒能活過十六歲。

“久兒她…”

“舅母,您有所不知,我身子不好,可能沒有辦法嫁人。”少女道。

劉氏大驚,“這…這…”

成婉芋悲痛點頭,“久兒的身體要仔細養著,我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活著就行,其它的實在是不敢貪心。”

“那你們趕緊好好歇一歇。”劉氏抹著眼淚帶她們去成婉芋未出嫁前的院子,院子應該是修葺過,裏面原本的東西很多都不在了,只有一些家具還和從前一樣。

成婉芋又是一頓好哭,那婆子安慰著她。

少女默默地回到安排給自己的房間,她靜靜地坐在妝臺前。鏡子裏的少女也在看著她,她伸手去撫摸鏡面。

常久久。

這是她現在的名字。每個名字都有它的意義,這個名字代表著母親對她的期許,希望她身體健康能活得長長久久。

不過她不是真正的常久久,她是墨九。

時隔三年,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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